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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8章 更新(三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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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8

程府各處已經生火,燒上了地龍。

暖閣內, 程閣老請寧王梁澋、端王梁湛、康王梁澈落座。

梁澈瞧著兩位兄長, 笑笑地道:“你們怎麽也來了?是趕巧了,還是盯著我呢?”

梁澋失笑, “這話是怎麽說的, 不過是趕巧了。我們過來,是要詢問閣老一些事情。你要是沒別的事情,不妨先行回府。”

“我找閣老也有要緊事。”梁澈笑意更濃, “況且, 是我先到的, 只要閣老不發話,就沒有先走的道理。”

程閣老頷首一笑, 視線在梁澋、梁湛之間打了個轉兒,“有話不妨直說。三位都是皇家子嗣, 想來也不需康王爺回避。”

梁湛回以一笑。

梁澋略一遲疑,笑道:“也好。”

梁澈端茶喝了一口,腦筋則在迅速轉動:付興桂隨自己進到程府的時候, 是扮成了隨他前來的尋常侍衛,而且在進到老夫人房裏之前, 一直用黑紗罩面——為了不讓他引起人的註意, 他安排了兩名侍衛也做這樣的打扮。

沒人知道付興桂前來, 意味的就是沒人知道梁湛的心腹與他同行。

至於如何處置姜六娘,就是付興桂接下來要做的事了,不需他關心。

所以, 今晚他一直裝糊塗就行。

由此,梁澈心裏愈發鎮定。

梁澋問梁澈:“你方才好像是從內宅轉回來的?好端端的,去內宅做什麽?”

梁澈面不改色地道:“既然來到程府,又知道程老夫人前段日子不舒坦,我自然要去探望,看看她老人家的情形。”

“這倒是。”梁澋又問,“程老夫人身子還好?”

“看起來還好。”真就是看起來還好,現在怎麽樣,梁澈也不知道——離開內宅之前,程老夫人的身形搖搖欲墜,面色特別難看,他想忽略都不成。

也是啊,她差點兒讓長子陷入是非之中,心裏定是悔恨得緊——站在自己的立場,他只能這樣推斷。

梁澋深凝了梁澈一眼,轉頭看向程閣老,“不瞞閣老,我帶了不少侍衛前來,因為要問你的事情上不得臺面,又不想讓你名聲掃地,所以已經替你將程府戒嚴,任何人不準出入。”

程閣老態度淡然,“已有耳聞。有什麽事,但說無妨。”

梁澈在一旁說起了風涼話:“但願是真有什麽事情,不要鬧出笑話來。”又敲打梁澋,“首輔的府邸,你們竟敢率眾包圍起來,沒點兒切實的證據,別說閣老,我這個看熱鬧的都不會答應。”

“不是我們。”梁湛這才出聲道,“我此行只是作陪。”

梁澈有些意外,他以為,這種居心叵測的事情,只有梁湛才做得出。他看向梁澋。

梁澋頷首道:“的確。此事與三弟無關,是我讓他陪我走這一趟。”

“……”梁澈心說那我就放心了,今日你要是不碰一鼻子灰,不惹上一堆麻煩,日後我管你叫祖宗都行。

幾個皇子之中,梁湛的心思最縝密,心腸也最歹毒,如果這件事是他親自出面,還鬧出了這麽大的陣仗,不論能否得手,都會把程閣老拉進是非之中。

要知道,近一年了,皇帝都沒正眼瞧過梁湛,換個別的皇子,怕是早已陷入困境。明裏暗裏使絆子的人少不了,但他並沒受到明顯的影響,眼下不如別人的地方,也只是皇帝對他不如以前而已。

當然,程閣老也不是軟柿子。說句不好聽的,程家一直是各個皇子巴結不上的門第——程閣老沒有與任何一位皇子常來常往的意思,不難想見,為的是避免卷入皇室爭鬥。

一直以來,幾個皇子都要看程閣老的臉色,他有這個實權,有這個資格。平日裏遇到事情,他要麽立場分明,要麽陪著皇帝和稀泥,誰若找到他面前鬧事,那是自尋煩惱。

文人大多孤傲,程閣老是百年來文人中的翹楚,連中三元、穩坐首輔位置的資歷擺在那兒,不光是說起來好聽,那是才學、心智、城府的彰顯。

他的孤傲,也是文官中的翹楚。越是這種性子,越是眼裏不揉沙子。

這樣的一個人,梁澋也敢惹,莫不是吃錯了藥發了瘋?梁澈腹誹著。

梁澋說起由來:“樊成辭官之前,與我府裏的人有些交情。他辭官之後,沒人出面彈劾,便再與官場無關,是清清白白白的一個人。我瞧著他可憐,便送了他二百兩程儀,又將他喚到面前,問他是否有為難之處。

“他說別的都好說,只是受親朋之托,代為照顧三個孤苦無依的女子,眼下他要回祖籍,三個女子怕是受不起路途顛簸,他要讓她們暫時留在京城,等他安頓下來,再命人來接她們過去。

“貴妃平日常吃齋念佛,這樣的熏陶之下,我對尋常人常懷有惻隱之心,寧王妃亦如此。

“樊成收養在膝下的三個女子,有兩個是程家人已經見過的——姜五娘、姜六娘,再有一個是沈婉。

“寧王妃已經跟皇上、皇後娘娘請示過,來年春日,正式將沈婉迎入寧王府做側妃。”

程閣老與梁湛聽著,俱是唇角微微上揚。

看起來,他們不知情的事情可不少,那個沈婉究竟是怎麽回事,恐怕連寧王都不清楚。

樊成走之前,戰戰兢兢地找到程閣老面前,詢問還有沒有什麽吩咐。

程閣老知道他擔心什麽,讓他不必害怕,若是方便,將所知的事情告知一二即可。

樊成說只要他知道的,都會如實道來,唯求日後安穩,不會殃及子孫。

姜五娘、姜六娘兩人,是端王府的人送到他手裏的,讓他照著端王的心思行事。他辭官的事情一出,兩名女子主動說了端王的意思,要繼續留在京城,日後說不定還要用樊家說事。之後,兩女子悄無聲息地離開。去了何處,樊家的人不知道。

——樊成最擔心的,就是這件事惹得程閣老繼續責難,卻又不敢惹梁湛,便讓程閣老幫忙拿個主意。

程閣老當時思忖片刻,說你不需管這些,離開京城之後,別人就算有心用你做文章,也不能成事。

樊成這才放下心來。

但是,從頭到尾,樊成都沒提及過第三個女子,也就是將要成為寧王側妃的沈婉。

程閣老不是自信樊成不敢騙他,而是各路的消息都根本沒提及沈婉這個人。

很明顯,現在梁澋是在用樊成做借口,給沈婉找了一個來路,僅此而已。

程閣老明知道寧王在撒謊,卻無意戳穿,繼續耐心而認真地聽著對方胡說八道——

“因著寧王妃的憐惜之情,沈婉已經住到了寧王府。她與姜五娘、姜六娘交情甚篤,平日常命人去看望姐妹兩個。

“前些日子,姜五娘被人擄走,我已命人四處尋找;而在今日,姜六娘又被程老夫人帶進程府,她住處的下人都說,她是不得已離開。

“我真是不明白,堂堂高門,怎麽會有閑情欺壓一個弱女子?”

梁澋冷冷地凝望著程閣老。

程閣老失笑,微一頷首,“王爺的意思,我已明白。你帶了諸多侍衛前來,是不是意在搜查程府?”

梁澋冷笑,“如果閣老肯將人交出來,自然不需大費周折。”

程閣老莞爾。交情甚篤的不是沈婉與姜五娘、姜六娘,而是寧王與沈婉。若非如此,梁澋做不出這種沒腦子的事情。

往日倒是沒看出來,這位王爺竟是個性情中人——沒腦子的那種性情中人,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,居然跑來他的府邸無事生非。

“人,我不會交給你;搜查府邸的事情,我也絕不會答應。”程閣老笑意消散,視線變得涼涼的,“王爺是鳳子龍孫,程某何時見到王爺,也要畢恭畢敬,但你還真沒搜查朝廷大員府邸的資格。”

“這樣說來,人在你府中了?”梁澋問道。

程閣老態度愈發冷漠:“無可奉告。朝廷大員府中哪些人來、哪些人走,也不是王爺該過問的。”

梁澋冷笑,“的確,換在平時,這種事不該是我管的,更不是我該過問的,只是凡事都有個例外。閣老若是執意不肯將人交出來,那我這就進宮請示皇上。而為程府把門的侍衛,還會原地待命。”

程閣老換了個更為閑散的坐姿,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輕輕彈跳兩下,“王爺好像是根本沒聽懂我的話:我方才話裏話外的意思,是你沒資格吩咐我什麽事,更沒資格要挾於我。怎麽,你要我為了一件莫須有的事情與你耗著?抱歉的很,沒工夫奉陪。”

“那閣老的意思是——”梁澋不慌不忙地道,“要我將程府挾持弱女子入府的事情宣揚得滿城皆知?何苦呢?你把人交出來,喚到此處也行,不論什麽事情,說開了就總會有解決的法子。小事而已,實在不需要大動幹戈。”

程閣老輕笑出聲,“剛走完第一步,還沒站穩,你就說到了十步之後的事情,未免太急躁。”

梁澋道:“我手裏有證據。”

程閣老仍是不以為意,“那可要好生保管。”

“既然如此,”梁澋放下茶盞,撫了撫錦袍,“我這就進宮面聖,將事情原委告知皇上,證據也會一並帶去。閣老當真沒有異議?”

“在你看來,我程府這一畝三分地,怎麽就像是能夠隨意出入的茶樓酒肆一般?”程閣老若有所思地望著梁澋,“你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,給我個交代之前,就想走出去?”

“我給你交代?”梁澋哈哈地笑出聲來,笑聲裏透著濃濃的諷刺,“你的確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,舉足輕重,但你真有見不得人的事情,皇上也不會不讓人提,更不會不讓人查。”說著,他站起身來,向門外走去,“我倒要看看,誰敢阻攔!”

程閣老牽了牽唇。

梁湛顯得有些無所適從地笑了笑。

梁澈端坐不動。

梁澋走出門去。

梁湛站起身來,剛要說話,就見梁澋折了回來,陪他一同進門的,是陸開林。

陸開林道:“方才寧王一番高談闊論,我在門外都聽到了。”說到這兒,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,“我這個差事就是這樣,時不時就要聽聽窗跟。”

梁澋凝視陸開林片刻,又望向程閣老,“你們——”

陸開林笑容和煦,眼裏卻閃著鋒芒,“寧王爺是怎麽了?莫不是近日飲酒作樂的時候太多,連錦衣衛是怎樣的所在都忘了?但凡在京官員,尤其朝廷大員,只要出現不同尋常的情形,便有人即刻飛馬告知於我,我會立即派人稟明皇上,更會親自到官員府中問清原委。巡城是五城兵馬司的事,及時處理官員貴胄之間的是非,則是我的分內事。”

意思是告訴梁澋,你光讓巡城的五城兵馬司做睜眼瞎可不行,還有錦衣衛在盯著你。

梁澋不無懊惱地蹙了蹙眉。

陸開林斂了笑意,奇怪地問道:“寧王爺是失心瘋了不成?竟然帶人包圍首輔的府邸。就算你不是無事生非,這已經是犯了大忌。據我所知,皇帝只讓寧王爺在戶部時不時走動三兩日,就算說破天,朝廷重臣府中的是非,都輪不到你來管。”

梁澋呵斥道:“事出有因,你知道什麽?”

“原由我會盡快查實。”陸開林擰眉看著他,“在我查實之前,你留在這裏,就別惦記進宮的事情了,皇上今日有些疲憊,用過晚膳便歇下了,不準任何人驚擾。”

“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?”梁澋暴躁起來,“也敢讓我聽你的吩咐行事?!”

陸開林哈哈一笑,“王爺說話可要當心。依你之見,我該怎樣?與你一樣,不問青紅皂白就認定程閣老府裏有人行差踏錯?這與栽贓有何差別?皇上有口諭在先,在錦衣衛這兒,王子犯法與民同罪。”他用下巴點一點座椅,“請王爺安坐,但凡你走出暖閣,誰面子上都不會好看。”語畢對程閣老一拱手,“閣老等一等,我會盡快查清楚寧王所說諸事,最遲兩個時辰便能給您個交代。”

“有勞陸大人。”程閣老起身拱手一禮。

“客氣了。”陸開林轉身出門,吩咐身邊的親信,“傳話給唐侯爺,讓他從速行事,時間有限,讓他千萬別拖延。”那廝慢性子的毛病一犯,不要說兩個時辰,拖延兩天都有可能。

“我要見程老夫人!”室內的梁澋高聲道。

出乎眾人意料的是,程閣老當即頷首,“去請。”

·

唐府。

靜虛齋的西廂房,布置成了一個小型的生藥鋪,室內流轉著淡淡的藥草味道。正面與南北三面墻下,都有高低不同的櫃子林立,櫃子上有一格一格的小抽屜。

正中有一張寬大的黃楊木桌案。

阿魏把姜六娘帶進門,便靜靜地站立在一旁。

姜六娘飛快的打量一番,心生疑惑。她不知道小廝把自己帶來這裏做什麽,卻是知道兇多吉少。

付興桂已經背叛了端王,不然不可能遮人耳目地帶她來到唐府。

唐修衡要見自己,是為什麽事呢?問端王是如何吩咐她的?他應該已經看出來,哪裏還需要她說什麽。

等了約莫一刻鐘的工夫,有男子負手走進門來。

唐修衡平時走路,會故意加重腳步聲,不然的話,平時經常會讓人嚇一跳。

他可沒有讓人覺得自己喜歡裝神弄鬼的嗜好。

姜六娘聽得腳步聲,匆匆一瞥就知道是他,剛要屈膝行禮,他已經走到南面一個櫃子跟前,看著小抽屜上面的標識。

阿魏走出門去,片刻後折回來,端著一個銅盆。

姜六娘瞥了一眼,見水裏面有細碎的小冰塊,愈發雲裏霧裏,心裏的恐懼卻是更濃。

阿魏將銅盆放在一張杌凳上,拿著帕子,等著服侍唐修衡凈手。

唐修衡轉到別處,繼續查看抽屜上的標識。

姜六娘慢慢擡起頭來,打量著緩步游走在室內的男子。

身形高大挺拔,只一個背影,就給人十足的威懾力,讓她特別緊張。

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,他轉去凈手。好看的一雙手浸入冷水之中,他卻是沒有感覺一般,面上不動聲色。

凈手之後,他再度轉回到藥櫃前,很有順序地取出一些東西,放在桌案上:

一盒藥粉,一把精巧的匕首;

一把閃著寒光的一尺來長的彎刀;

一個白玉小瓶子。

他進門之後,連一個字都沒說。

他這些看似奇怪的舉動,把姜六娘嚇得隨時都要哭出來。

她的身形簌簌發抖——那些東西,只能是為她準備的。

“明白麽?”唐修衡問阿魏。

“除了這個。”阿魏指一指白玉小瓶子,“別的都明白。”

“夠了。跟她說說。”唐修衡在桌案後的太師椅上落座,取出一冊醫書,慢慢翻閱。

阿魏看向姜六娘,神色裏有著些許同情,他指一指精巧之至的匕首,“這把匕首削鐵如泥。你聽說過剔骨刀吧?剔骨刀跟這把匕首相比,就是廢銅爛鐵。侯爺要你稍後再去程府一趟,告訴要見你的那些人,你種種行徑,都是受寧王唆使。若是不同意,我就要用這把匕首把你的手指一根根切斷。”

姜六娘踉蹌著後退一步。

阿魏指了指那盒藥粉,“但是你放心,我不會讓你因為失血過多而死,手指切下來之後,便會及時給你撒上止血的藥粉。”

姜六娘竭力讓自己鎮定一些,告訴自己一定還有別的選擇,偏生雙腿不聽使喚,抖得愈發厲害。

阿魏拿起那把彎刀,瞇了眸子凝視片刻。看得出,他很喜歡這把刀。“如果你能受得住十指都被切掉的痛苦,我敬佩你,但是還有法子——這把刀與方才的匕首一樣鋒利,我會一刀一刀砍掉你的四肢,讓你眼睜睜看著自己是怎麽變成殘廢的。”

姜六娘嘴角翕翕,用口型說著“不要說了,別再說了”,偏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。

阿魏放下彎刀,很為這把刀惋惜似的搖了搖頭,隨後饒有興致地問姜六娘:“侯爺征戰時,對付內奸的法子,你聽說過沒有?”

姜六娘身形一軟,癱坐在地。

阿魏似是十分熱心地給她解釋:“讓人只剩下一半的傳言,是真的。當初侯爺就是讓人這樣懲戒內奸的。因為一個內奸就會害得萬千將士無辜殞命,該在承受酷刑之後死去。

“你也該死。你受奸人唆使,意圖辱沒當朝首輔的清譽,死一百次都是活該。”

姜六娘恐懼得就要發瘋了,她勉力擡起顫抖的雙手摟住頭,“不要說了,不要說了!……”之後嚶嚶的哭泣起來。

“這個——”阿魏看向唐修衡,他不知道白玉瓶要在這時派上什麽用場。

唐修衡拿起白玉瓶,對著燈光看了看,繼而望向姜六娘,“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毒|藥,服下三日後,人會倏然斃命。那三日內,沒有痛苦。但是有解藥,只看服毒的人想不想要——是為此,我沒給你準備解藥。”

姜六娘掙紮一番,跪倒在地,膝行兩步,“侯爺,我聽你的吩咐,我什麽都聽你的……”她凝望著他手裏的白玉瓶,“我不要那樣痛苦的死……我想活……還請侯爺開恩。”語畢,俯身磕頭,聲聲作響。

阿魏連忙上前去扶起她,“這是做什麽?弄得頭破血流的有什麽用?”

“是我魯莽了。”姜六娘匆匆認錯,繼而望住唐修衡,“侯爺,真的,我聽您的吩咐,您讓我做什麽都行,只要能讓我不承受那些酷刑。您給我服那種藥吧,三日後便是您不肯給我解藥,我也認了。”

唐修衡不動聲色,緩聲道:“先前服侍你的人,我抓到幾個。若是你不能說到做到,會有起碼兩個人站出來指證你,你可曾想到?”

“想到了,想到了。”姜六娘頻頻點頭,“我一定聽您的吩咐行事。”

“姑且信你。”唐修衡站起身來,將白玉瓶拋給阿魏,“看著安排吧,早些帶她回程府。”

“是!”

唐修衡去了書房。

一刻鐘之後,阿魏前來覆命:“已經把人交給等著的錦衣衛了,他們會盡快趕到程府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阿魏猶豫片刻,終是沒壓住心裏的好奇:“侯爺,小的明明記得,那個白玉瓶裏面是我為您尋來的安神的藥露——難不成我記錯了?”

唐修衡笑起來,“你沒記錯。”

“那您這是——”阿魏摸不著頭腦了。

“就算這世間真有那種藥,我又能從何處尋得?”唐修衡不願意對任何一個不相幹的人說話,對身邊的人卻不吝嗇言語,耐心地解釋道,“那種人,嚇唬一下就能奏效,犯不上動真格的。”

“哦……”阿魏釋然。

“開林催得太急,只能用這種幼稚的法子。”唐修衡蹙了蹙眉。姜六娘的事情,本該是陸開林負責,可那廝被皇帝支使得團團轉,根本分不出人手做這些,便有了把人扔給他還讓他從速行事這一節。

這還叫幼稚?阿魏笑了笑,心說這幼稚的法子都是層層施壓,差點兒把人當場嚇瘋掉,若是不幼稚了,那落到您手裏的人……境遇真是不可想象。隨後,他問道:“為何要讓姜六娘說是受寧王指使?讓她把端王拉下水不是更好麽?”

“端王是那種做事不留後手的人麽?”唐修衡一笑,“若是直接指認他,說不定會真的讓程閣老卷入是非。

·

程老夫人顫巍巍地走進花廳。

在場幾個人同時起身行禮,請她到主座落座。

程老夫人顧不上謙辭,直接詢問梁澋:“寧王爺要見老身,老身自是不敢推脫,卻是不知道是為何事,還請王爺明言。”

“只是要問您一件事情。”梁澋態度變得分外謙和有禮,“今日您去寺裏上香,是不是遇到了一名女子?”

“女子?”程老夫人思忖片刻,“主動求見的倒是有幾個,不知王爺指的是哪一個?”

梁澋直言道:“姜六娘。”

程老夫人撫了撫額,“上了年歲,記性奇差,尤其前一陣又病了一段時日,許多人都混淆不清。王爺所說的人,真是不覆記憶,還請王爺提個醒。”

你倒是會裝糊塗。梁澋腹誹著,笑道:“據我所知,此人曾是程府的座上賓,上一次程府的宴席上,這女子曾經當場獻藝,書畫皆佳。”

“哦。”程老夫人恍悟,“想起來了。今日的確在寺裏見過她,怎麽了?我不該見她?”

“倒不是該不該見的事兒,”梁澋笑意更深,“是您不該將人帶回程府。”

程老夫人訝然,“什麽叫我把她帶回了程府?她與我說如今境遇窘迫,我起了惻隱之心,便讓她等我回府之後過來一趟,與我仔細說說現在的情形,看看有沒有能夠幫得上她的。就這樣,下午她過來了,與我說了一陣子話,我給了她一些傍身的銀兩。之後她就走了。到了王爺這兒,怎麽就成了我將她帶回了府中?”

梁澋不以為意,“可是我所知的情形,卻與老夫人的話有不小的出入——是您身邊的下人跟著她回到住處,她說是收拾行囊,其實卻是留下了一封求救的書信,命人從速送到我府中——寧王府裏,如今住著她一個交情甚篤的姐妹。”

程老夫人諷刺地笑了,“王爺的話真是叫人發笑。她與我說境遇窘迫,我不該命人送她回府麽?不該叫人雇馬車陪她前來麽?明明是好心之舉,落到你眼裏,怎麽就是另外一個意思了?”

“我說了,”梁澋強調道,“她留下了求救的書信。”

“沒見到她本人,沒看到她的親筆書信,王爺說什麽都不作數。”程老夫人冷了臉,“王爺是皇室子嗣,老身一向尊敬,卻也不會由著你自說自話。”

“好。老夫人的話,我記下了。”

“你是該記住。”程老夫人站起身來,“沒別的事,我就回房歇息了。”隨後也不等人應聲,徑自離開。

隨後,室內陷入沈默。

梁澈心情不錯。

梁湛的神色一如平時一般溫和。

程閣老斂目斟酌著一些事情,眉宇平寧。

只有梁澋的臉色不大好看。沈婉是絕不會騙他的,這樣一來,程家人的強硬、有恃無恐就讓他分外厭惡。

大不了就把事情鬧大。

程閣老這樣的權臣,除了今上,是任何人都不能駕馭的。不管皇帝最終是立長還是立嫡為儲君,有程閣老這樣的人把持朝政,他與順王都得不著好。

假如來日的新君是順王,恐怕會成為傀儡;假如皇帝的嫡子登基,程閣老只需稍稍煽動群臣,便能讓他和順王成為窩囊廢。

說到底,如果程閣老有心輔佐皇長子登基,就不會與他們兄弟二人劃清界限,這態度像是不欲摻和皇室之爭,其實根本就是看不上他們的資質。如今皇後所出的梁洛一天天長大,程閣老態度依舊,證明的只能是來日要輔佐那個奶娃娃。

新帝與兄長年紀相差太大,即便是新帝少不更事不忌憚手足,皇後與內閣就會先一步心焦起來,會設法把他們除掉,以防朝堂生變。

而如果換一種情形,內閣或權臣與他們有些交情的話,他們就不會面臨那樣的隱患。

但是叫人窩火的就是情形無可更改。首輔當政的時間可長可短,也就是說,只要程閣老願意,到六七十歲都還能在內閣穩坐第一把交椅。

這說起來,就是二三十年的光景。他和順王哪有那麽久的時間可等?又哪有那麽大的耐性讓程閣老鈍刀子磨著?——只要程家與他們沒有來往,疏離相待,對他們就是威脅。怎麽樣的人,才能忍受長年累月的威脅?

反正他是受不住了。

他一直在等待程閣老露出破綻,一直在等著抓住程家的把柄,一點點撼動程家的地位。

以往真是找不到,直到如今。

前幾日,他與沈婉在酒樓偶遇,只看一眼就知道,那才是他打心底想要的女子。

值得慶幸的是,沈婉對他也是一見鐘情。

不過三兩日光景,他就將她接進王府,她亦是滿心歡喜。

仔細詢問之後,他才知道她身世孤苦,來京城後長期悶在樊家內宅,是因此,她受不住長期的單調沈悶,得空就到酒樓茶樓消磨時間。

遇到他,純屬偶然。

是個最值得珍惜的意外。

他對她允諾:餘生會好生照顧她,彌補她以前受過的苦。

寧王妃打心底為這件事傷心,但是聽他道明心意之後,認了命,再無反對之辭,凡事都按照他的吩咐行事。

林林總總這些事,過於順遂,而他相信,這只是開端。

沈婉定是蒼天賜給他的福星。她的話,絕對可信,拿在手裏的證據他也看過了,箋紙上寫著“將入程府,已陷絕境,救命”,落款正是六娘,絕不會有假。這次的事情不論怎麽收場,日後程閣老在皇帝眼裏,都不會再是那個兩袖清風的權臣。

這就夠了。

·

陸開林帶著姜六娘走進暖閣,室內的沈默被打破,他指一指梁澋,問她:“你可識得此人?”

姜六娘飛快得瞥了梁湛一眼,對梁澋凝眸片刻,輕輕點頭,“認得,這位是寧王。”

梁澋意外地挑眉。他不記得見過這女子。

“認得就行。”陸開林落座,對梁澋道,“有什麽話,王爺只管問她。我與康王仔細聽聽,不難看出誰對誰錯。”

梁澋審視著姜六娘。她眼裏盡是恐懼,是將死之人才會有的那種恐懼。因何而起?他問陸開林:“你從何處找到的這個人?”

陸開林一笑,“我說的話,王爺會相信麽?都說了,你問她就行。”隨即神色狐疑地道,“王爺像是根本不認得她?都不認得,卻為她大動幹戈,也真是奇了。”

梁澈察言觀色之後,對梁澋道:“她就是姜六娘。你有事快說,別人今日可不像你似的這麽清閑。”

梁澋沒搭理他,把方才的問題拋給了姜六娘,“錦衣衛從何處找到的你?”

“在、在街上。”姜六娘顯得有氣無力的道,“離開程府之後,我心神紊亂,不知何去何從,一直在街上走……實在是心亂如麻,都沒留意到天色已經很晚。”

梁澋聽著不對勁,盡量讓自己面色緩和下來,溫聲道:“你可識得沈婉?之前又是為何事心亂如麻?”

姜六娘看著他,一點畏懼也無,“我為何事心亂如麻,王爺不是最清楚麽?沈婉我當然認得,她不是攀上你這個高枝了麽?沒有她,我怎麽會有如今的大禍臨頭。”

梁澋的眉毛擰成了結,“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!?”

姜六娘卻不再理會他,轉身分別對程閣老、陸開林屈膝行禮,語氣有著近乎麻木的平靜:“寧王要我汙蔑程家對我意圖不軌,可是老夫人待人和藹,仁善之至,老太爺和閣老又都是我特別尊敬的人,我終究是做不到汙蔑忠良。為此,我沒聽寧王的吩咐,匆匆離開程府,原本想逃命,可是天色已晚,我連城門都走不出,也不敢回住處……被錦衣衛找到,應該就是命,老天爺要我說出實情,彌補以往的過失。”

“胡說八道,胡說八道!”梁澋氣急敗壞地站起身來,“是你讓人送信到我府裏,信上明明白白地寫著救命,你能胡說八道,卻不能改變字跡!”

姜六娘慢吞吞地轉頭看向他,“我的確給沈婉寫過信,我是想看看她知不知道王爺背地裏做的這些事,她若知情,一定會為我求情的。她若是不知道,那不論我寫了什麽,都沒用處。”

“胡扯!”梁澋手點著她,“這般的信口雌黃,就不怕我將你關進大牢大刑伺候!?”

姜六娘的舉止顯得有些僵硬,她朝梁澋拜了一拜,“王爺如何處置,我不難想見。即便如此,我也不會聽從您的吩咐,絕不會幫你辱沒程家的名譽。”

陸開林站起身來,對梁澋笑道:“王爺,帶上你府裏的侍衛,隨我去衛所。這事情說大不大,說小也不小,我必須要稟明皇上,你得跟我去衛所等著皇上召見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 這兩天家裏網路出了問題,有時候連wifi都蹭不上,就用了貼防盜章的方式,能有點兒緩沖連網的時間。

明天技師過來修理,下章手欠發錯了,是最後一個防盜章。

晚安(づ ̄ 3 ̄)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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